违规收费、价格战、刷单……云南快递末端网点迎生死大考

一场生死大考正在云南的县级、乡镇快递末端网点上演，参与者有的选择转身离去，更多的选择留守但迷茫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还有因业务考核带来的"野蛮无序"，违规收费、价格战、刷单、超低派费等非正常操作手法正愈演愈烈。

面对空白市场，很多品牌快递奉行"战略布局优于短期收益"的原则，以获取更多业务场景和消费画像数据，但更多的品牌快递在投入一端并没有加大力度，而是选择当高高在上的"考核者""罚款者"，驱使着加盟商自带粮草去攻城掠寨、头破血流。

双十一电商大促将临，和电商伴生的快递也将迎来一个繁忙的时节，这些非正常操作手法将会被无限放大，还是在严苛的考核、罚款下暂时销声匿迹呢？无论结果如何，县级、乡镇级快递末端网点正期待一场变革。

违规收费

无论是网点还是消费者，大家对快递末端网点收费早已习惯

按国家邮政局相关安排，自8月起，云南在全省范围内展开快递末端服务违规收费专项整顿工作。9月，经过一个月的整顿，政府监管部门、快递品牌企业等多方联动，取得阶段性成效。

据云南省邮政管理局官网9月12日发布的《云南局多措并举做好乡镇快递违规收费专项整治工作》显示："昭通市威信、镇雄、水富、绥江等县、曲靖市会泽县率先杜绝乡镇末端网点取件收费违法行为，其他县区也大幅减少违规收费行为，乡镇末端资源整合工作开展较早的德宏、保山基本没有用户投诉，乱收费现象得到有效控制。"

在国家层面，清理整顿工作也正在紧锣密鼓开展。9月26日，国家邮政局办公室发布《关于集中开展第二轮快递末端服务违规收费清理整顿工作的通知》。《通知》要求，确保2019年底前取得明显成就。

 

近日来，记者通过实地走访和从行业等多方人士了解到，眼下在云南多地多个快递品牌末端网点依然"偷偷"或明目张胆地存在违规收费行为。情况比较集中的是临沧、丽江、红河、西双版纳、曲靖、昭通等州市的一些末端网点。涉及的快递品牌主要有圆通速递、韵达快递、申通快递、百世快递、天天快递等。

10月9日，记者走访一县区的两个乡镇网点发现，当地老百姓对快递末端网点收费现象早就习以为常，领一个包裹收费三四块是常态。这些网点的经营者也明晰这是"黑钱"。

从记者走访和了解的情况来看，这样的违规收费已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网点还是消费者，大家早已习惯。特别是在一些乡镇快递末端网点，就算是眼下正在开展第二轮快递末端服务违规收费清理整顿工作，类似的问题依旧存在，很多网点甚至毫不避讳，明码标价。

为何收费？

包含给县级网点的"好处费"，很多消费者也很乐意支付

很多人不禁会问：为什么禁收还有人要收？而其最让人疑惑的是，很多消费者也很乐意支付。

这首先要从快递公司在县城和乡镇的经营模式说起。目前，在云南很多县市区，多个品牌的快递均是加盟模式，盈亏自负，收入主要靠揽件收费和派件派费。在云南很多下沉市场，揽件量远不及派件量，而派件每票派费给到县级网点大多在一块钱左右。

张晨（化名）从2015年开始，在云南某县一个乡镇上经营一快递末端网点。他表示，很多时候上级网点给他们一个包裹的派费是一块钱左右，这钱包含到县城分货、拣货、从县城到乡镇几十公里的运费、仓储、派件等方面的支出。但在乡镇一级网点，包裹量十分有限。张晨的网点每天只有100多个包裹，这在该县区乡镇上已经算是多的了。张晨介绍说，他的收入主要是品牌快递企业给的派费、揽件收费和违规收费，而在支出一端除了车辆、人力、房租、油钱等方面的投入，还面临着经常无法完成揽件量带来的罚款以及破损丢失赔偿、服务投诉罚款等，这样算下来收支相抵几乎没有什么盈余。

伴随着移动网络的发展和电商渠道的下沉，云南很多农村也兴起了网购，而眼下并不是所有品牌快递均在乡镇一级市场有所布局，当有包裹时，很多人愿意多出几块钱到乡镇上领取，这总比花几十块钱的车费和几个小时的时间专门跑趟县城划算。

在张晨所在的乡镇上并不是所有快递品牌都有设点，除了自己加盟的品牌外，他也会接一些其他品牌快递的包裹，这些包裹便是要支付额外的费用。他表示，价格他是和消费者商量好了的，小包裹4元一个，大的得看具体情况来定。

时间久了，这也成了乡镇末端快递网点的行规。据一些末端网点经营者讲述，收费中包含着派费、运费以及给县级网点的"好处费"；之前一段时间，部分快递品牌在乡镇一级末端网点并没有派费，眼下一些快递品牌情况依旧，而乡镇网点经营者想要继续从事这项业务，给县级网点"好处费"也就成了必然，要不然县级网点就把包裹给别人。

这样一来，为了可持续存活，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收费。尽管相应品牌快递企业出台严厉的罚款措施，多数末端网点依旧选择收费。在有些被严格要求禁止收费的乡镇，末端网点要么已停止经营，要么惨淡经营。

价格战

"你报价低，我的更低"，"9.9包邮"已司空见惯

伴随着各大品牌快递相继上市，市场份额的抢夺越来越激烈。在市场抢占过程中，价格战成了各家屡试不爽的策略。最近这些年快递价格战在昆明就没有消停过，去年，伴随着快递市场的下沉，价格战也下沉到了县级市场，并在今年呈现愈演愈烈的态势。

李凤（化名）是一家品牌快递在云南某县的加盟商，她也是该县最早做快递的人。据她讲述，从去年开始价格战在她所在的县城"开打"，多家品牌去抢夺客户通常都是以"你报价低，我的更低"的策略来抢夺，一些电商商家"9.9包邮"已司空见惯，今年呈现愈演愈烈的态势。

多个品牌快递的多位县级加盟商表示，针对一些县级大客户，不超过一公斤的包裹只需3.5元，便能从当地发往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这在过去乃至现在都是难以想象的，而这些所谓的大客户包裹量每天也就十来个。

以品质和品牌取胜的顺丰速运也加入到这场战争中。由于年初的运力资源过剩，需要更多的件量降低成本，今年5月，顺丰速递已经推出针对特定市场和客户的电商特惠产品。有快递行业从业者表示，在上半年顺丰速递推出电商特惠件后，下半年通达系快递的价格出现了明显下降。

据媒体相关报道，多家快递上市公司8月份经营数据显示，尽管业务量普遍增长，但是单票收入却呈现下降的趋势。其中，申通快递单票收入2.76元，同比降13.48％；圆通速递单票收入2.72元，同比降16.93％，顺丰控股单票收入21.65元，同比下降7.32％。

云南快递行业的情况也与之类似。记者根据云南省邮政管理局官网相关行业统计信息进行测算，得出的数据显示：2019年1-8月云南平均每票快递的价格是14.15元，2018年同期的是15.17元，2017年同期的是16.13元，2016年同期的是17.01元，2015年同期的是18.50元……

一些行业分析人士指出，国内物流整体处于向数字物流的换道期，战略布局优于短期收益，头部快递企业目前阶段还是以获得更大规模订单为主，以利于获取更多业务场景和消费画像数据，以价换量便成了普遍的打法，谁都不敢轻易涨价造成客户流失。

网点"刷单"

挣排名抢流量，每刷一单2.1元比接受处罚划算得多

快递行业持续多年高速增长。云南省邮政管理局官网信息显示，1-8月，云南全省快递服务企业累计完成快递业务量24953.68万件，同比增长31.24%；累计完成快递业务收入35.31亿元，同比增长22.42%。

 

这样高速增长的背后是各大品牌快递对市场的不断下沉和扩容，除了价格战带来的恶性竞争而外，眼下快递行业为完成业务而进行的"刷单"也愈演愈烈，正从昆明、州市市场蔓延到县级甚至乡镇级快递网点。

"刷单"一词由来已久，是电商行业的衍生词。随着电商行业迅猛发展，入局电商者越来越多，电商卖家市场竞争压力过大，为了要好看的数据，挣排名，抢流量，于是便出现了"刷单"现象，甚至催生出了"刷单"行业。快递行业"刷单"的产生跟电商行业也有相似之处。

"最近这几个月的刷单支出在一两万，有两三个月了。"王霞（化名）和李凤在同一个县份，经营着另一家品牌快递。据其讲述，他们的做法是通过实名寄递包裹到省内其他快递网点，其中特别注明"网点代收"字样，就算长时间没人来领取，由于这是行业内大家都熟知的操作手法，最终也便心照不宣地进行处置。

"像这样每刷一单支出为2.1元，综合算下来比接受处罚会划算得多。"王霞和记者算了笔账，按照考核她每个月揽件缺口在七八千票，要是不刷单她网点到港件派费每票要面临着0.2元的扣罚，每月网点到港包裹量10余万票，这样算下来扣罚就有2万多，而刷单支出远不及此。

面对剧烈的竞争和完不成的揽件任务指标，一些品牌快递网点纷纷采取了"刷单"的做法。"云南在四五年前就曾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这都是不结合实际的任务量和高昂罚款带来的直接结果。当刷单成本低于完不成任务的惩罚额度时，大家便纷纷选择刷单。"曾担任过一家品牌快递云南区域负责人的张翔（化名）介绍说，"早期是自己给自己寄空包裹，后来为了绕开监管，演变成了网点间对刷。"

事实上，"刷单"这样的行业不正之风短期能带来数据的上涨，但从长期来看可能会造成恶性循环。有人形容"刷单"就跟吸毒一样，一旦刷起来根本停不下来，业务目标越来越高。

对此，有业内人士呼吁：政府相关部门及快递公司总部需要加强监管，快递公司总部合理安排业务目标和出件政策合理化，网点本身要意识到"刷单"的危害性。

超低派费

派费每票仅为6毛，正常派送需自掏腰包再投入六七毛

价格战不可避免地会带来超低派费，而超低派费也正影响着快递行业的可持续性发展。

在云南一些县份上，末端网点的派费通常每票在1元至1.5元之间，而给到乡镇末端网点的派费往往也是这个数，甚至在被克扣后远低于此。"这是一个无法保障正常运转的派费。"张翔指出，乡镇一级快递市场包裹量本身有限，多的也就一两百，而且这样的乡镇少之又少，大多在几十个甚至十几个，这样一来便滋生了违规收费。

这样的恶性循环在"义乌件"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据媒体相关报道：在义乌如果日均发件量超过3万票，均重在150g以内，快递价格最低达到1.2元-1.5元；均重在500g，快递价格最低达到2.2-2.4元。为抢占市场，顺丰速递也在当地针对大客户推出了首重4-5块的价格。

义乌，以全球最大小商品集散中心著称，伴随着社交电商拉动快递业务增量，快递业越发陷入了价格战的厮杀中。因此义乌成了快递的"价格洼地"，全中国乃至全球物流成本最低，吸引了更多电商、直播平台落户这里。

这在云南也引发了"蝴蝶效应"。据李凤和王霞讲述，这些源自义乌的快递每件到了他们一端派费仅为6毛，为了正常派送，他们往往还需要自己掏腰包再投入六七毛。"这种做法，用价格战抢占市场份额，同时也殃及了池鱼。"

张翔表示，现在云南县级"通达系"快递多为加盟制，派费中往往包括到上级中转点运输、下级网点派送、应对罚款等方面的支出，超低派费不足以解决相应快递运营问题，而追求利润是大家共同的诉求。这样一来，也就滋生了违规收费的不正之风。

事实上，在到港件量大幅度提升的同时，很多品牌快递同时也按照相应比例提高了揽件量作为考核指标。面对本身没有扩容的市场，一些网点往往无法完成相应的指标，"刷单"的不正之风也同步滋生。

在各大上市快递企业获得漂亮的财务报表数据的同时，对县级、乡镇级快递末端网点的投入十分有限，再加上名目众多的罚款，县级、乡镇级快递末端网点在这一两年生存愈发艰难。末端网点经营不好，直接影响快递服务质量，这场价格战最后买单者还是消费者。

"快递+"

引导企业以"快递超市"等多种形式模式"抱团下乡"

面对禁止违规收费、严苛的业务考核、价格战、派费超低等不利因素，县级、乡镇级快递末端网点生存愈发艰难。在张翔看来，这些市场快递接下来或许会走向统一派送和统一揽收的业务融合阶段。

"由于派费低和揽收量有限，或许在这些市场完全没有必要按照快递品牌进行布局，可以形成一种聚合模式，聚合后无论是在派送端还是揽收端都能实现量上的规模效应，操作起来更具可行性。"张翔说。

事实上，类似的融合已经在一些地方显现。"像一些乡镇上业务量比较少的，我们通常会和消费者协商由其买单，而后将包裹交由邮政进行派送。"李凤表示，由于邮政在乡镇乃至村一级配送布局比较全面、更具有优势，和他们合作能够实现业务更大程度的便捷化。

以张晨所经营的乡镇快递末端网点为例，表面上他只代理了一家品牌快递，但在对接完这家外，他还对接了一些尚未布局的品牌快递，每天他对接的快递量因此翻番，收入也相应增加。

从全省的情况来看，云南正以推进"快递下乡"工程实施为契机，推广腾冲"一平台多品牌"试点模式，引导企业结合边远乡镇实际，以"快递超市"、电商扶贫、综合服务站等多种模式"抱团下乡"；各州（市）局不断整合交邮融合、快快结合、"快递+电商"资源，整合和搭建快递末端服务网络，建成一批乡镇快递物流电商综合服务中心、快递超市、快递驿站，实现资源共享、成本共担，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企业由于经营成本高向客户收费的难题。

对于"快递+"模式，张晨有些抵触："像我所在的乡镇，平时街上几乎没人，也就赶集天街上会有很多人，要是布局便利店之类的话，也就只有赶集那天可能生意会好，因为很多人都是那天在来赶集的同时，顺便取包裹。这几年，镇上好几家大一些的商超都相继关门了。"

"尽管人们在取快递时产生了人流，而'快递+其他业态'的过程中，不能盲目布局，也要考虑当地经济发展程度，比如在一些欠发达地区，做便利店也未必能做起来，除非商品有特别的价格、质量或其他优势。"张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