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11”快来了，快递员还能月入过万么？

“好像是多了，又好像是少了。”

申通快递员冯小智挠了挠头，这样回应“日常快递件增长了多少”的问题。这个问题不止困扰着冯小智，很多快递员都有这样的疑虑——一方面，我国每年的快递业务量都在急速上涨，另一方面，快递员却又不太能从收入中感知到这一点。

消费者也在苦恼，快递越来越多，快递企业应该赚得盆满钵满，但却很难从快递员的服务态度上得到印证——甚至在时间的裹挟下，都看不到快递小哥的身形和容貌。有的快递员不打招呼就将快递放入智能快件箱，消费者拿到的生鲜产品已经在快件箱中腐坏。

去年施行的《智能快件箱寄递服务管理办法》明确提到“使用智能快件箱投递快件应当征得收件人同意，且在投递之后应及时告知快件保管期限等信息”。一年来，部分快递企业的快件箱寄递服务并没有获得肉眼可见的改观。福建省厦门市9月发布的《厦门经济特区邮政条例》中直接规定对逾期不改“不告而投”的企业和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及其他直接责任人员进行罚款。

在消费者看来，解决“不告而投”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儿”。但现实来看，背后牵动了消费者、快递员、快递企业、电商多方利益。

快递件越送越多，收入越来越少

俸伯，从北京东六环再向东走七八公里，驶过潮白河，就是北京地铁15号线终点站，冯小智就住在这附近。22岁的冯小智是申通快递北京北三环芍药居片区的快递员，个头和年龄都不大的他在大多数人眼里还“只是个孩子”，但冯小智19岁时就进入了邮政快递行业，现在已经是一名小组长，管理着五六名快递员。

住所离工作地点有30多公里，冯小智需要每天凌晨5时30分起床，搭上地铁首班车前往工作地点，除了每周一天的休息日，每日如此。每月1500元的房租，冯小智曾觉得毫无压力，但眼下却有些吃紧。“快递件越送越多，但收入却越来越少。”冯小智说。

之前，冯小智的派件费是一单1.5元，那时候他的月收入收派费相加最高可以达到1万元出头。今年6月，派件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降到了一单1.3元。尽管只降了0.2元，但积累在日均150到180件的快递量上，收入就少了近千元。“这两个月，单纯派件的收入也就是四五千元。”冯小智说，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降了派费。

派费降低并不是个例，在一些基层网点更加突出。某些城市，快递员的派费甚至降低到了一单0.4元，除去电话费等成本，一单只能净赚0.2元。还有快递员在网上爆料，“已被拖欠了10个月的派费”。

派费的缩减和缓发是因为快递企业没有利润、经营困难吗?记者查询后发现，2020年上半年，申通快递净利润达到0.71亿元、中通快递净利润18.23亿元、韵达股份净利润6.81亿元……大多数快递企业在疫情的影响下仍实现盈利。在调查中，有快递从业者表示，之所以降低派费，是因为旷日持久的快递企业价格战。

自2019年开始，在抢占市场、冲击业务量的需求下，快递企业价格战进入白热化。在各电商平台竞争激烈、全民直播带货进入高潮、小商品销量越来越高的当下，以电商件寄递为主的快递企业用低价寄递吸引电商卖家，以此扩大业务量。据媒体报道，2019年6月，圆通、中通等快递企业在电商重镇义乌将每票单价降低至1.3元，申通快递甚至将每票价格降低至0.9元。到今年3月，有企业打出了“8毛发全国”的广告，快递价格低至谷底。

一件快递的费用，需要分摊到两端网点、市内分拨、大型分拨中心、总部和中转等多个环节，剩下的利润才属于快递员。对于快递基层加盟网点来说，不断降低的单票价格和基本不变甚至慢速增长的店铺运营成本，让人力成本成为为数不多的可控因素，快递员成了价格战中最大的牺牲品。

不告而投?“其实我们愿意挨家挨户送上楼”

无法开源，就只能从节流上想办法。而快递员节流，间接导致了服务质量的下降，有些甚至直接侵害了消费者的权益。在调查中，不少快递员“不告而投”的部分原因，仅仅是为了节省每通几毛钱的电话费。

“其实我们都愿意把快件挨家挨户送上楼，这样挣的每一单派费才是自己的。”对于驿站、代收点、智能快件箱等中间取货点，冯小智比较排斥。“很多人都觉得不投递入户是因为我们懒得爬楼，其实不是的。我们挣的就是辛苦钱，爬楼不算什么。”一向腼腆的冯小智突然有些激动，“代收点每件要收我5毛钱、丰巢快件箱收3到5毛钱，我一单才挣1块3!”

在“双11”等送件高峰期，将快件放至驿站和快件箱也是无奈之举，“这钱就非掏不可，不然当天就送不完了。”冯小智说，因为送件的时效规定，包裹都要在当天送到，否则快递员将面对高于驿站和快件箱收费的罚款，两相权衡，送到快件箱则显得“划算”一些。

，在一站式寄件平台投用后，上门揽收成了系统分配的“任务”，超时上门会被罚款。收到揽收“任务”后，快递员会将手头部分派件先放进快件箱，赶去揽收才不至超时。

，也有一些社区明令禁止快递员入内。如果不能送件入户，就要在节省支出上面想办法。对于《智能快件箱寄递服务管理办法》等相关法规中“使用智能快件箱投递快件应当征得收件人同意”的规定，冯小智坦言自己并不是每次都能做到。“网点每个月只给我补贴100元话费，如果每个包裹都要打电话，我这电话费支出就太高了。”

记者帮冯小智算了一笔账，按照每通电话0.18元的资费进行计算，一月电话费支出也需要800元以上。为了省钱，本该致电询问、告知的流程也被部分快递员简化为一条内容为“您好，请凭取件码至某处驿站/代收点/智能快件箱取件”的干瘪短信。

支出还不止于此。

冯小智负责的这片居民区仍有小区和单位不允许快递员进入，周围也无驿站或快件箱，一些消费者在家中无人或暂时无法取件时，就会让冯小智将包裹放在小区门口的保安岗、门房中。但这些地方对于包裹的态度多是“管放不管看”，丢件的事情时有发生。冯小智每个月就多了一项固定支出——给保安的“好处”。“每个月给些烟、饮料什么的，拜托人家给我看管一下快递。”冯小智羞涩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觉得这钱花得值，否则一旦丢件，要支付的罚款费用往往倍数于这笔“好处”。

“一旦被投诉，没有理由可讲”

我国快递年业务量已迈入600亿时代，快递市场在服务质量和发展能力方面持续整体提升，消费者对行业服务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

统计数据显示，近年来，消费者对于快递的满意度时有起伏。根据国家邮政局发布的2020年9月中国快递行业服务质量指数显示，9月快递服务质量指数为585.0，尽管同比提升87.5%，但仍难以弥补7月猛然下跌的快递服务质量指数——当月快递服务质量指数为457.6，比6月下降超过31.5%。

今年的派费下调，以及其他相关因素引起的收寄件不及时，投放驿站、快件箱却不告知消费者，服务态度不好等问题仍为消费者所诟病，投诉也就自然产生。

“投诉罚100元，二次投诉罚1000元，被投诉到国家邮政局罚款2000元到3000元……”冯小智像背诵条文一般向记者解释公司的罚款标准。对于快递员来说，一旦被投诉，就意味着几天白干了。

一般情况下，消费者遇到“不告而投”的情况时，会与快递员沟通，要求对方将包裹取出，由于快递员已经离开该地点，只能在工作结束后专程返回送件，消费者等待的时间会更长。久而久之，有的消费者便直接投诉或与电商卖家联系，电商卖家再通过卖家渠道进行投诉。

“没有理由可讲，不管谁对谁错。”冯小智最为不解却也习以为常的是处罚机制中申诉环节的缺失，“有的老小区没有驿站和快件箱，客户不在家的时候就让我把快递放在家门口。如果丢件了客户还得找我。”冯小智说，不论丢件是谁的责任，如果客户要求赔件，他都只能自掏腰包，因为一旦客户投诉，快递员只会掏得更多。

除去丢件，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投诉方式和理由。比如快递员按照规定时间上门取件时，如果客户不在家中，就需要对方在手机App上修改取件时间。“有的客户答应得好好的，还是没有改，我就被算超时，还得缴罚款。”

在这样的压力下，有的快递员会情绪失控，在某个清晨突然消失。“大家都习惯了，也没有人会去找他，别把包裹带跑了就行。”冯小智静静地说，入行以来，网点人来人往，经常会有人因为压力过大而离开这个行业，“现在快递员也不好招了，好多都是以临时工身份干一段时间的。”

一年一度的“双11”又将到来。在10月20日国家邮政局召开的2020年快递业务旺季服务保障动员部署电视电话会议上，国家邮政局副局长刘君表示，各品牌企业要统筹维护好员工权益保障、基层权益，确保网络稳定和服务效果;杜绝简单粗暴的“以罚代管”，保障末端合理的收入水平，确保人员和网点稳定;坚决杜绝价格战和刷单问题，把质量“双11”落在实处。

冯小智也曾经离职过一段时间，但最终又回到了邮政快递行业。“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先回来干着吧。”说罢，冯小智一拧油门，三轮快递车加速驶向北京深秋的夜幕中。

(文中受访人物均为化名)

行话|“价格战”是一副毒药

从1.3元到0.9元再到“8毛发全国”，价格战作用下的快递单票价格一次次令人跌破眼镜。单票价格的变动也影响到末端网点和快递员的收入，多劳少得会让“扛不住”的快递员将情绪转嫁到服务上，终会招至消费者的不满，波及快递企业的经营效益。

快递价格战旷日持久，眼下已经到了左右为难的时刻，业内甚至有“打价格战送死，不打价格战等死”的传言。无法抽手也无法回头，让各大快递企业深陷泥沼。

回溯当初，电商市场的一路繁荣推动快递行业高速发展，这也注定了处在下游的快递企业，要随电商市场的波动而起伏。近年来，除了自有快递的苏宁和京东，重效率、主打中高端市场的顺丰外，淘宝、拼多多以及各大直播带货平台的“厮杀”，已经直接影响了快递企业的发展战略。每有新鲜出炉的“电商蛋糕”，快递企业都会拼个你死我活，在价格战中刺刀见红。

诚然，价格战究其根本是一个市场问题，只要不触及行业规范和法律底线也无可厚非，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越加缩紧的快递单票收入，直接影响了末端的稳定与服务，失去消费者口碑。而一旦末端网点和快递员“弃门而出”，将会直接造成快递网络的断链。眼下的快递员“招工难”和网点积货跑路事件更是给行业敲响警钟。在全面落实好“六保”、实现“六稳”的中国经济大局中，不能让任何一处断链影响到基层运转和人们就业。

将价格战一条路走到黑只能陷入囹圄，要想抽身发展，快递企业需要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共同完善价格体系、保障快递服务、想方设法维系末端稳定，打开思路，发展多样化路径和高质量配送，才能不至在电商洪流中陷入完全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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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国交通报